潮白："青花热水瓶"只是寻常小笑话

　　央视的《寻宝——走进晋江》节目最近闹了个笑话。不是节目本身，而是一个藏友展示的号称明朝永乐年间的“青花热水瓶”。他说“是郑和下西洋装开水用的”，证据为瓶底的文字：“明成祖内阁司礼太监御宝大明永乐六年戊子秋。”殊不知，恰恰是“证据”露了马脚。有名在荧屏前“没等专家鉴定就瞧出了破绽”的观众说：“永乐六年？朱棣还没死呢！刻着他年号的瓷器怎么会出现？”还有名在现场职司“鉴宝”的专家说：“一般来说，没有把皇帝的帝号（写上去的），明成祖，清世宗，没有这么写的。”

　　“青花热水瓶”沦为了笑柄无疑，然这两位的“破绽”依据本身却也露出了破绽。“永乐”是朱棣的年号，在现行的公元纪年之前，就是用来标识时间的，永乐六年即公元1408年。并且，此种纪年恰恰是皇帝活着的时候才能使用，“永乐”之前是“建文”，之后是“洪熙”，你不在了，才改弦易辙。当然，同一个皇帝的年号不一定只有一个，汉武帝即有“元朔”、“元狩”、“元鼎”、“元封”什么的一堆，他迷信，有点“兆头”就改一个。此外，参照一下“活化石”也易于明了年号的功能，日本现在就仍然在传承着我们的这一用法，今年是他们的“平成二十四年”，“平成”即天皇明仁的年号，1989年即位，在他之前是“昭和”。所以，从“永乐六年”还根本判断不了“青花热水瓶”赝品与否。

　　那个现场专家的话呢？则太含混。因为不是“一般来说”，而是可以肯定地说“永乐六年”不会有“明成祖”。成祖是朱棣的庙号，何谓庙号？皇帝死后在太庙里立宣奉祀时追尊的名号，也就是对死了的皇帝的称呼，哪里有出现在其生前的任何可能？所以，专家在这个问题上应当斩钉截铁，没必要拖泥带水，如此会给公众一种错觉，好像那样说也可以。

　　“永乐六年”时出现了“明成祖”，时尚用语叫“穿越”。汤显祖《牡丹亭》中，柳梦梅欲发杜丽娘之墓，石道姑云：“《大明律》：开棺见尸，不分首从皆斩哩。你宋书生是看不着皇明例。”宋朝的书生如何看得到明朝的法律？然此种笔意用钱锺书先生的话说，叫做“时代错乱，亦有明知故为，以文游戏，弄笔增趣者”。但如“青花热水瓶”这种穿越，显然出于造假者的无知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在我们引以为自豪的元曲中，这种无知比比皆是。比如马致远的《破幽梦孤雁汉宫秋》，汉元帝登场时居然自道：“某汉元帝，自从刷选室女入宫，多有不曾宠幸，煞是怨望咱。今日万机稍暇，不免巡宫走一遭，看那个有缘的，得遇朕躬也呵。”乔吉《玉箫女两世姻缘》，唐中宗亮相也是说：“寡人唐中宗是也。”对照庙号的定义，可知此种自道有多么滑稽。在《晋陶母剪发待宾》里，作者秦简夫干脆让晋朝的陶侃去考隋朝才诞生的科举，还中了“头名状元”……因为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，钱锺书先生有个结论：“后世词章中时代错乱，贻人口实，元曲为尤。”这是种什么现象，需由专家释疑了。

　　“青花热水瓶”只是个寻常的小笑话，大兴土木营造假古董建筑的大笑话其实更值得关注。而在小事上做文章，无他，实在是文化史的一些基本知识于今太欠缺，本人有“路见不平”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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